《寂寞人間五百年》是古典詩詞大家葉嘉瑩先生對秦觀詞的至美解析，完整收錄秦觀詞96首。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是秦觀詞里的音律美。
秦觀詞里的音律之美，美在靜動相宜的凄美景象。一如《滿庭芳·山抹微云》中，秦觀寫“山抹微云，天連衰草，畫角聲斷譙門。”淡淡的云霧輕柔地覆蓋在山間，地上草木凋零，直到與天相連，形成了一幅寂靜荒涼的畫。傍晚時分，城門的樓臺上，濃重的號角聲斷斷續續地傳來。詞人用“畫角聲”讓原本的靜景轉向動態。“畫角”原是出自西羌的管狀樂器，形如竹筒，發聲哀厲高亢，用在這里，既點明了時間，讓景象更鮮活，同時也為這靜謐的畫面增添了幾許動感與悲涼。詞人用淡漠的靜景與濃重的曲調巧妙結合，描繪出凄冷絕美的意境，有道是“淡妝濃抹總相宜”。
秦觀詞里的音律之美，美在奏響悲苦命運的旋律。特別是這首《調笑令·王昭君》，秦觀以王昭君的視角展開敘述，通過她的回顧，將她的無奈與內心的孤獨呈現得淋漓盡致。“回顧。漢宮路，桿撥檀槽鸞對舞。”回顧往昔，她想起了漢宮里的繁華，用堅固的桿撥動著檀木制成的琵琶，在悲愴婉轉的琵琶聲中，她仿佛看到鸞鳥在弦音中翩翩起舞。然而現實卻是她獨自抱著琵琶，彈奏著凄美的音樂，來述說自己內心深處的哀傷。在這樣的詞作中，器樂韻律不僅僅是意象，更是撥動命運悲歡的觸手，奏一曲無奈、一曲離殤。
秦觀詞里的音律之美，美在幽微婉轉的情緒隱嘆。宋紹圣三年，年近半百的秦觀在長沙受到愛慕其詞的歌女盛情接待，他提筆寫下了《木蘭花·秋容老盡芙蓉院》。詞中，女子秋容已老，仍能玉指彈箏。“玉纖慵整銀箏雁，紅袖時籠金鴨暖。”以銀為飾的箏，其上弦柱斜列似雁行，清脆婉轉的箏聲，彈出了美人遲暮的處境，也映照著詞人幾經貶謫的悲傷。秦觀的感嘆是隱曲，化成一種婉轉的情緒。器樂的意蘊，讓秦觀的詞作更富有節奏，那些被隱藏的愁苦寂寞，化成聲聲嘆息在幽幽聲樂中婉轉高歌。
樂之暢響，帶來了獨特的韻律與美感，也讓秦觀的詞作吐露心聲。在動靜相宜中“吹奏”凄美，在悲境命運中“撥弄”旋律，在幽微婉轉中“彈響”隱曲。秦觀詞之美就像撥動了的琴弦，在悠悠樂響中，律動詞心。
（喬琳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