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夫妻倆有幾個教師朋友,雖在祖國的天南地北,卻有幾十年的交情。
義寶是我大學同學,湖南新化人,一直在老家教書,近四十年沒挪窩。畢業二十周年的同學會上,他一如當年:一身運動裝,一臉憨笑,一臉陽光,也一如當年的粗嗓門。
義寶教書教得很好,得到了群眾的認可,也和群眾打成一片:閑時種種菜,去山澗摸摸魚,和群眾喝喝小酒。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:理想無須高遠,工作于世有益,生活簡樸自在,何樂而不為!
妻子的大學同學叫阿青,湖南新邵人,她教書的地方在深山里的深山。三十年前我們去看她時,倒了幾趟車,再搭小四輪,然后徒步,幾經周折,黃昏時才到達。好在沿途山花爛漫,經過一處幽深的山谷時,我們看到了瀑布,還有瀑布邊的蘭花,很香。學校離瀑布不遠,晚上空蕩蕩的,只有一盞油燈,油燈下只有我們三人。隔壁是課室,山風吹過,缺了玻璃的木窗乒乓作響……
阿青是主動請纓到深山教書的。山民的淳樸,她喜歡;學生們聽話,成績也不錯,她喜歡;教學之余種種菜、看看書,她喜歡。水井在三里外,原來她擔心挑水有點難,但學生們搶著給她挑,每天的水用不完。總之,一切都很好!
山風穿過門縫,煤油燈光焰搖曳,照著書桌上一瓶鮮艷的山花,阿青笑靨如花。花是學生送的,每天都送,但阿青不讓學生去掐蘭花,她也不種蘭花,她說蘭花就適合生長在幽谷里,自在、悠然,才更芬芳。
我忽然覺得,阿青就是山谷里的蘭花。
阿青一直在那山溝溝里堅守著,一直到蓋了新校舍,一直到和一個志趣相投的老師結了婚,一直到今天,怡然自樂。
吳早是我現在的同事和朋友,北師大研究生。在某電視臺的春聯撰寫和猜謎比賽中,他都得過獎,還出過詩集,點校過博羅縣志,還點校過不少古代名家的著作。以他的才學,在大城市也可大展宏圖,但他就喜歡我們這所縣屬中學,自由溫馨。
他有房,但更喜歡住教師宿舍,可以俯瞰東江,可以遙望對岸的青山。每天清早,他騎著自行車,從老校區到新校區,一路優哉游哉;在江邊無人的地方,他會吼幾嗓子,字正腔圓的京腔,很好聽。
吳早脾氣很好。他夫人說,吳早最生氣的一次,是把家里的垃圾桶踢了兩腳。
物以類聚,我也不喜歡挪窩,但我不是因為高雅,而是因為懶。我喜歡這幾句俗俗的詩:粗茶淡飯飽三餐,早也香甜,晚也香甜。我在博中干了近三十年,一直不想動。
前幾年,我去西安旅游,原想去探訪終南山的隱士,他們在深山里餐風茹雪,邊勞作邊修行,被稱作空谷幽蘭。我和義寶一說,他笑了:哪里沒有幽蘭呀?我這里就有,來我這里吧!
我去了西安,但沒去終南山。心有幽蘭,或者有幽蘭一般的朋友,何處不是終南山?
作者:曾速